留守生之爱
一 高明这几天心里很烦躁,见人就想吼上两嗓子。人压力大的时候就是如此,看什么都不顺眼,更不顺心。当然,我们说的是普通人,古今伟人和智者圣贤不在我等凡夫俗子的探讨范围。 高明是市电视台的社会类栏目主编,也算是电视台的几大台柱之一,很出了几期有轰动效益的节目,把电视台的收视率拉升了几个百分点,带动了广告费用的大幅度攀升,在收视为王的电视界这可是不小的功劳。但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上周末台长约高明喝茶,高明屁颠屁颠地去了。喝完茶,高明的心情就一落千丈,因为台长十分委婉地说,社会类栏目也要出精品,要在选材上多下功夫,要重新提振收视率。高明虽然有一个颗心脏,但这样的暗示还是听得出来。其实高明何尝不想出精品,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今各电视台之间竞争激烈,编辑们挖空心思,几乎把所有的题材都做完了,要求新求变谈何容易?但这样的心曲又如何向领导倾述,领导只管布置任务,如何完成那是高明的事情,按照领导的说法这正是考验人的时候。如果我们是领导,我们都会这样说;如果我们是高明,我们都会在听到这样的说法后深感难受,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
二 高明每天下班都会经过凤凰广场,每天都会在凤凰广场碰到这个孩子:身板单薄瘦小,身上的衣服很难辨得出颜色,因为衣服上的污渍几乎遮住了底色;一头乱蓬蓬的卷曲头发,一双慧黠而又倔强的小眼睛,一张大花脸倒还有几分灵气,但鼻涕拖得老长,叫人恨不得上前帮他揪一下;年龄有可能是十几岁,但又不能肯定,因为他和城里孩子的区别实在太大,所以要判断他的年龄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高明每次碰见这个孩子,都会给他几块零花钱,或者买上一碗盒饭递到他手上。孩子从不会拒绝,但又不像有些流浪儿一直跟着你,这就让高明觉得这孩子很独特,觉得自己很伟大。孩子从高明那儿得到了少许的零花钱,香喷喷的盒饭;高明从孩子那儿知道了自己还有一颗称得上善良的心,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像这个孩子一样活着。高明和这个小孩的交情仅止于此。 今天一下班,高明又看见了那个孩子。他照例给孩子买了一份五元钱的盒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高明觉得自己的生活是美好的,毕竟像这孩子一样活着的人们也不在少数,和他们比较起来,自己的一切都那样美好,都值得分外珍惜。和这孩子一比,自己的节目选题又算得上多大的一个问题呢?高明不由得和孩子攀谈起来,他问: “小朋友,你叫啥名字?” “小虫。”孩子说。小虫,看他脏兮兮的样子,倒是像一条没有人管的小虫子。 “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小虫用力吞咽着盒饭,腮帮子鼓得老高。 “你家住在哪里呀?” “疙瘩村。”小虫吸溜着鼻涕回答。 “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在打工,妈妈进城了。”小虫神色很是认真。 “那你一个娃娃家跑出来做啥子哦?” “找我爸我妈!”小虫的语气坚定而又执着。 “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呢?在城里干啥子活路?” “在城里,反正我也不知道。”小虫脸上写满了疑惑。 高明的鼻子发酸,心里却突然豁亮起来,一个关于留守儿童寻找父爱、母爱的节目选题瞬间在他心里成型。
三 高明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确定了节目选题后,他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给领导汇报自己的构想,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肯定,认为切入点把握的不错;给小虫找个招待所,洗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小虫全过程都十分配合;和派出所公安干警联系,寻早小虫他爸、他妈;和小虫他爸、他妈联系,沟通节目创意,争取他们的支持;和灯光师、音响师、摄像师沟通,告知录制节目时该如何如何……。 还好,虽然很累,但一切准备工作进行的还算正常,体现出高明作为一个成熟主编的协调能力和人格魅力。 见到小虫的父亲时,他正在一家建筑工地绑钢筋。高高的大楼上,几十个钢筋工忙碌着,仿佛他们在半天云雾中忙活一般,他们的身影小到不能够再小,几乎如同蚂蚁。高明今天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住的电梯公寓就是一群这样的人一根钢丝一根钢丝绑出来的,高明内心热乎乎的,他隐隐觉得让这些人的儿女成为留守儿童是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仿佛是自己这样的城里人犯的错。半个小时后,大虫从楼顶上下来,站在了高明面前。他身穿土黄色的工装,上面油污清晰可见,脸上挂着木讷,显出一个中年农村男人的不得志和郁郁寡欢,面对电视台的大主编,他几乎是问一句才回答一句。大虫不要一分钱,但请求节目组帮他把小虫他妈也就是自己的老婆劝回疙瘩村,让她照顾好儿子,不要让儿子成为一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高明认为这个要求在情理之中,也不难办到,就答应了。 小虫的母亲也找到了,在一家酒楼上班。当高明看到酒楼老板把一个头发染成了龌蹉的嫩黄色、涂着黑色眼影、染着蓝色指甲的女人叫到自己跟前,就知道要把这个女人劝回疙瘩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从外表上就更难看出她和小虫之间的母子关系。她自我介绍叫小丽,浑身上下浓浓的劣质香水味,却难掩一股妖冶和自以为是的气质,高明知道这种来自于大山深处的女人一旦得志,就很难听得进别人的建议。小丽乐意录制节目,毕竟她难得有一次上电视的机会,但开口就要500元钱的误工费,这倒符合高明对她的认识。 节目组一一应允,但为了节目录制现场具有震撼人心灵的效果,要求大虫不能提前会见自己的妻子小丽、儿子小虫,而且录制节目时一家三口必须实话实说。
四
节目录制的灯光一亮,首先上台的是小虫的爸爸大虫。在主持人的介绍和煽情中,这个落落寡欢的中年男人几乎一言不发,只是当看到穿戴干净整洁的儿子小虫向自己走来时,他忧郁的眼睛才焕发出久违的熠熠光彩,父子俩抱在了一起。高明注意到小虫哭的一塌糊涂,大虫的眼角也有大滴的泪珠缓缓滚落。时间凝固,镜头定格,舒缓深情的音乐声让台下的现场观众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小丽上台了,大虫的眼睛中光芒一闪,转瞬即灭。小虫凝视着妈妈的脸,有些不敢确定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 小丽:“小虫,我是妈妈,快叫妈妈呀!” 小虫迟迟疑疑,开不了口。 小丽的脸色有些难看:“儿子,叫妈妈!” 小虫:“你不是妈妈,我妈妈不是你这个样子!” 小丽:“虫虫,儿子啊,妈妈有五年都没看见过你了,妈妈咋个不变嘛?” 小虫哭了,节目组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当然,这一段不能播出,要掐去。 一家三口终于相认团聚,现场气氛煞是感人。但在要小丽回疙瘩村照顾小虫的问题上,夫妻俩分歧依旧严重。 大虫:“回家吧,丽!” 小丽:“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可不想回疙瘩村那个狗不拉屎的地方!” 大虫:“你看小虫都变成野孩子了。” 小丽:“你还好意思说,但凡你要有一点男人的能耐,我还会变成这个样子,小虫还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家子的前途都叫你这个男人给毁了!” 大虫:“其实我也挺努力,我现在绑钢筋,每天能挣好几百呢!” 小丽:“顶个屁用!你家里的老妈看病要用钱,小虫上学要用钱,修房子欠下的贷款要还。你挣的那几个造孽钱,补窟窿都不够!” 大虫:“慢慢来嘛,以前我们没有钱,还不是过过来了。” 小丽:“少给我提以前,要不是以前我不懂事,咋会跟了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大虫:“你真的不回疙瘩村了?” 小丽:“不回,打死我都不回。我宁愿在城里哭,也不回疙瘩村笑!” 大虫:“小丽,你,你……你不管儿子了?” 小丽:“我倒想管,可谁又来管我呀?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何况,你这个当爹的,又管了儿子什么?” 大虫:“我也想管你,想管儿子,但家里的贷款要还,妈的病要看,你说我咋个弄嘛?” 小丽:“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唉,咋找了你这个不顶用的男人哦!” ……
五 节目播出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高明受到了台长的口头表扬。因为紧扣留守儿童爱的缺失这个当下的热点话题,这期节目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甚至可以说造成了一种轰动效应:有男观众给电视台打来电话,要求严厉谴责小丽的拜金主义倾向;有企业给电视台捐款捐物,要求转交小虫,资助他回学校完成学业;有老板看上了大虫的老实木讷,要高薪邀请大虫到自己的公司上班;有人看上了小丽的黄头发黑眼圈蓝指甲,要和小丽探讨化妆术;还有一对老夫妇膝下无子,询问电视台可否作为中间人,把小虫过继给他们做儿子…… 高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随著节目的播出,小虫今后上学的事情应该可以解决,小虫一家的生活状况也会有所改观;但是,还有那么多的留守小虫们,他们的生活谁去关注,他们缺失的父爱、母爱谁又去弥补呢? 高明总觉得:小虫们不该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应该有和现在不一样的全新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