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小事情,眼中大世界

小说是写社会的,离开了或隐或显的社会背景,就叫没接上地气,通常说法就是瞎编。也许一篇小说表面上与我们直接的社会生活无关,是写猫写狗,甚至是说鬼说神,但一读,都会会心一笑——这是在说我们的社会和生活呢!所谓小小说是冰山一角,“一角”是纸面上的人、事、物,是2000字以内的文字,“冰山”是我们的社会生活,你可以把通过文字把这个社会生活,把这个现实世界隐藏起来,但一定要让读者从“一角”里找得到下面的冰山,就像从空白处看得到天空,从一只齐白石的小虾身上感受得到大海或河流的存在。唐琪的三篇都在说狗,或者狗眼,但是一读,就知道其实跟狗倒没啥关系。

  《狗案》中的狗是个什么角色?帮凶。媚上欺下,见贵人摇尾,遇平民下嘴。这个不奇怪。奇怪的是,狗先被人淹死,村长后被人捉了。这个先后有什么暗示?

   其实我们一读就明白是什么事了。好比挖树,先把根刨了,再推树就好办了。真正有意思的是,村长被带走之后,一大群人都站出来说是自己把村长的狗淹死的——这不是在说国人喜欢事后充英雄,而是暗示淹死村长的狗,或者说村长被捉,代表了广泛民意。这让人想起鲁迅先生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小说中老百姓倒还没有爆发,不但没有爆发,看起来还比较温顺,但是如果不把村长捉走,大家离爆发的时间也不远了。所以,说到底,民意不可违。这一篇小说的“眼”就在后边那么多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淹死了村长的狗那个小细节。而要解决民意的问题,或者说解决社会矛盾,执政者就要有问题导向,按习总说的,解决了问题才能化解矛盾。

  《狗贺》有两条线索,一条是郑局长给村上修路,一条是两条狗打架,两条线交织在一起是狗打架的时候把新修的路压塌了。通篇看起来像是讽刺豆腐渣工程,写得荒诞夸张,但只这样看就没啥意思。关键点在那条黑狗身上,黑狗对花狗原本是“心仪已久”(事实上可能早就有扯不清的关系),但是在给郑局长捧场过程中,为了不让花狗分宠,不惜对花狗翻脸。花狗当然不干,于是就打起来,这一打就把郑局长的假政绩给戳穿了。

   我们不能把狗当狗看,写狗其实是在写人。读者可以自己想想如果换成人是怎么个效果。

  《狗眼》。狗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远视,我没查过,我只知道青蛙只看得到活动的物体,不动的是看不见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名记苟严渐渐变得远视了,只看到了一部分人,结果吃亏了,被社长骂得狗血淋头,工作快要不保。但最后一句话波澜陡起,:“苟严突然有些怀念,梦中那个黑白分明的世界。”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黑白分明的世界,那才是我们希望的世界,我们愿意活得单纯,活得是非明确;二是这个世界只在我们的梦中,这是一大悲哀。小说前边说那么多都是铺垫,都是为了落到最后一层意思——我们对于是非(黑白)分明的社会状态的向往。

   作家同时也应该是思想家,对社会对生活要有思考。活在社会里,却对社会缺少哲学思维,注定成不了大家。小情小绪要不要,肯定要,但光是小情小绪,写出来最多也只是小作品。

   社会是个大事物,是一种大份量,而小小说就2000字内,要以2000字的篇幅托起这么大的事物,需要技巧,这个技巧就是小角度切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一片叶子就是小小说。唐琪的三篇作品就是从小小的狗这个点切入的,整个故事不着痕迹,不疾不徐就下去了,这叫举重若轻,也只有若轻,才算真正举起了重量。或者也可以说叫四两还能拨千斤,能够四两拨千斤的人,可谓是高人。而小小说要的就是那能够拨得动千斤的四两力气——多一点都不行。

   另外,三篇作品作品语言沉着、稳重而自然,看着文字好像不经意,但处处透着锋机,哪句话点到了哪里,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仔细一想,都在关键处,都有暗示意义。这让人想起有人评《红楼梦》,说曹雪芹写作上善于运用草灰蛇线技巧,前边看似在说故事,但都给后边留下了伏笔。这三篇作品在这个技巧运用上就十分娴熟,换言之,说明作者驾驭题材的能力很强。这给我们很多启示,不少作者在这方面就显得不足,一是对题材的总体把握不住,写到哪算哪;二是把故事说得太满,生怕人不懂,把读者当傻瓜了。所以,该说的才说,而且一定要说;该说到哪个份上只能说到哪个份上,一个字都不能多,这是功力。

   笔下写的虽是小事情,但眼中一定要有大世界,这是这三篇小小说最重要的成功点。